案例：为掩盖污染而填高河滩、种上芦苇，这样做可行吗？

2020年9月，中央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进驻浙江省开展第二轮督察。群众陆续来信反映，台州市椒江流域存在化工企业私设暗管偷排，椒江两岸小码头、造船等企业违法排污、破坏生态等突出生态环境问题。督察组对此高度重视，立即开展现场调查。督察人员前往现场核查问题。

“脚一滑带出砂石下的黑水”

这并不是督察人员第一次到台州椒江流域督察。

2019年9月，生态环境部华东督察局派出调研组到台州明查暗访，为在浙江开展的第二轮督察摸排线索。台州是制造之都，工业发达，积累的环境问题可能较多。去调研之前，督察人员是有心理准备的。“仙居县经开区现代医化园区是印象较深的点位。”督察人员说。

之所以前往经开区现代医化园区这个地方，是因为自2015年以来，群众对此处污染反映强烈。浙江卫视、台州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多次曝光园区污水排入椒江事件。

既然是老问题，自然要去看看整改情况。

仙居县经开区现代医化园区位于椒江上游永安溪边，定位为医药化工园区，有各类化工企业16家，其中不乏上市企业。当时，调研组3人直奔河滩，首先查看入河口水质情况。河滩上长着约两米高的芦苇，3个人穿着齐膝的雨靴，深一脚浅一脚钻进芦苇丛里。

泥地打滑，一人摔了一跤。低下头一看，愣了。摔跤带出的泥土，是黑色的，还伴有刺鼻气味。“挖开！”几个人拿铁锹开挖，不多一会儿，挖开的黑泥下，黑水汩汩渗出。“马上采样。”同时，3个人沿着1公里多的河滩全部细细排查了一遍，发现沿途有暗藏在芦苇丛中的排水管，以及低洼水坑中渗出来的废水，有的呈深红色，“那时我们就觉得，问题比较严重。”

“铺上砂石、垫高河滩、种上芦苇就是整改了？”

根据此次督察期间的群众投诉，加上前期摸排线索。时隔一年后的2020年9月9日，督察组再次前往台州，目的地直指去年9月去过的现场。

一年过去了，情况有改观吗？生态环境部近日通报的警示案例上这样写道：“截至此次督察，仙居县有关部门仍未对园区及周边地下水和土壤污染状况开展详查，也未对园区和周边地下水污染进行有效治理。督察发现，几年来，仙居县只在永安溪河床近园区一侧堆积砂石，以提高河滩高度并覆土种植芦苇，使污水不再从河滩表面涌出，从而掩盖污染问题。”

督察组随机选择部分河滩开挖，扒开芦苇和表层砂石后，立即露出受污染的黑色砂石和刺激性气味明显的化工废水。调阅监测结果显示，2020年渗出污水COD浓度最高达19600mg/L，氨氮浓度158mg/L，分别超过地表水环境质量标准Ⅲ类水质标准的979倍和157倍，污染十分严重。这让督察人员感到惊讶：“地方政府知道此地是长期历史问题，却选择这样的方式整改？”

谁种的芦苇、谁拉来砂石垫高的场地？县里一开始说：“这个园区的整改难度太大了。”后来又说：“我们2017年是按照省里专家的意见垫高河滩高度、种上芦苇的，湿地可以起到净化水质的作用。”随后拿出一个十几页纸的方案。

“解决化工园区历史遗留的地下水污染问题是一个大工程，需要前期做详尽的环境调查，到底污染多少范围，应该上怎样的工程项目，必须拿出系统的解决方案，怎么可能十几页纸的方案就能说清楚？”

督察组马上找来县里所说的专家了解情况。专家说，“他们找我就是做一个应急处理方案而已。”这个应急处理方案即选择永安溪河床上两个渗出污水COD浓度超标严重的点位，挖两个废水收集坑，然后把废水抽回园区处理，如果园区处理能力不够，园区企业要停限产，腾出水处理的容量。

“1200米长的河滩，就搞两个收集点，对解决问题杯水车薪。”督察组调查后发现，这个简单的应急处理方案也没有落实。

大变化没有，小变化倒是存在。督察组发现，园区在上游挖了一个坑，用泵把被污染的地下水抽到污水处理厂进行处理。“认为这样可以减少排入河滩里的废水了，但很显然，河滩采样监测结果表明污水超标依然严重。”

督察组问询发现，2017年时，县里也找过一些专家咨询如何解决当前化工园区遗留的地下水污染问题。因为园区处理污水能力不足，当时有专家说，可建议企业减产以减少污水排放量，腾出污水处理容量，同时收集废水统一进行处理。最终建议没被采纳，县里某领导说“减产不行，还是要考虑经济发展的”。

督察人员解释说，像这种医药化工园区的废水很难处理，因为其间有农药、医药，废水种类复杂，而且盐分很高，所以处理成本也很高。

“总的来说就是畏难情绪。”督察人员表示，毕竟要解决这个大问题需要政府投入大量经费。

“不法企业偷排问题依然存在”

此次督察发现，椒江两岸企业废水偷排、环境污染、生态破坏等问题比较突出。

督察组人员通过调阅卫星遥感影像图发现，今年6月15日，宽阔的椒江口海水被染成了红色。

今年7月，浙江省生态环境厅检查发现，台州某企业利用暗管将大量有毒有害的工业废水偷排椒江入海口，红棕色的污水带绵延数公里，散发浓重的化学产品气味。据初步调查，外排废水量约6万吨。

“去年我来这里查了1个多星期，今年6月起前前后后又暗查了3个星期。”督察人员的手机里有一张行动轨迹图，紫色的线条记录了他们驾车跑过的部分行程轨迹，“椒江两岸我几乎都走遍了，情况比较熟悉。”

仙居县的化工园区点位在椒江上游，核实完情况后，根据手中掌握线索，督察组直奔中下游的问题点位。在现场，当地老百姓向督察人员反映，“河边有个暗管，白天排清水，晚上排黑水，我投诉举报好几次了。”

由于河水涨潮，在老百姓的指认下，督察组锁定了暗管大致位置，并果断调来挖泥船。白天，船先抛锚定位，等退潮后，船搁浅在泥地里，开始挖。前后3天，最终在淤泥下三四米处，挖出了两根十几米长的塑料管道。这两根管道从废弃已久的市政窨井中，接入椒江，直排污水。

警示案例里描述说，椒江一些沿江生产企业侵占河道岸线，生活垃圾、工业垃圾、建筑垃圾侵占滩涂湿地；大量砂石码头和造船厂污染治理设施形同虚设，污水直排椒江。如位于台州市椒江区一处拆迁区块违规堆放建筑、生活垃圾约1300立方，废油40多立方，其中废油中还混有垃圾、泡沫材料等约5吨，严重威胁椒江水质安全。

椒江是浙江省八大水系之一，河流总长206公里，总流域面积5711平方公里。椒江河口是典型的强潮河口，多年平均径流总量67.4亿立方米，入河污染物对近岸海域污染严重。台州市海洋环境公报显示，2015年以来，椒江近岸海域水质一直为劣四类。

“盼着督察组来，来了能更好地推动我们解决问题”

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将生态环境保护督察作为落实中央决策部署、推进生态文明建设和生态环境保护工作的重要抓手，坚持问题导向，敢于动真碰硬，推动解决了一大批突出生态环境问题，取得了“中央肯定、地方支持、百姓点赞、解决问题”的效果。

在本轮督察中，大部分督察人员都参加过前一轮督察，对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督政”地方、推进地方思想认识变化的感受很深。

一位督察人员告诉记者，浙江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理念发源地，“浙江的领导干部素质总体还是很高的，对生态文明建设有较深的理解。”

上一轮督察反馈了某市的一些突出环境问题，对该地干部触动较大。一些生态环境部门干部对本次中央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的态度是“盼着督察组来，来了能更好地推动我们解决问题。”在本次督察中发现一些问题时，地方也很快拿出整改方案和意见，让人感觉地方政府在环境问题解决上态度积极，且一直在推进。